鱼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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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少年稚弱，无力报父母大仇；法师慈悲，不能杀人见血……如此说来，那曾经作恶多端，而今身披佛衣的赵天佑，是怎样受到惩戒的呢？

　　赵天佑家里有几十家店铺，数十里良田，是云平州首富。俗话说：人怕出名猪怕壮。十年前，赵天佑将生意交给下人去打理，不惜重金在离云平州十里之外的灵壁山下建造起了高宅大院，又雇请了几名武功高手看家护院，平日也是深居简出，躲在家里喝茶、看书，每月农历初一和十五，去灵壁山上的石崆寺烧烧香、拜拜佛。

　　一天深夜，赵天佑正欲熄灯就寝，突然看见窗外人影一闪。时时警惕的赵天佑情知不妙，立即呼叫守护在外室的保镖。就在这时，一个黑衣蒙面人已破窗而入，一把长剑流星奔月般向他直刺过来。幸好三名武功高强的贴身保镖飞步赶到，化解了这致命一击。于是，三名保镖缠住刺客打斗起来。终因寡不敌众，刺客被保镖一刀砍中，长剑脱手，最终被拿住。

　　赵天佑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，他让保镖撕下蒙面刺客脸上的黑纱，却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面生男子，便问：“你我素不相识又无怨无仇，为何要对我痛下杀手？”

　　青年男子虽被绳索捆绑，伤口的血汩汩外冒，但依然挺直身子，一口痰吐在赵天佑脸上：“只恨我学艺不精，未能为屈死的爹娘报仇。二十年前，金川河上……”

　　赵天佑想起来了——

　　二十年前，赵天佑还只是云平州里一个坑蒙拐骗、臭名远扬的恶棍，而当时，徐锦琪所开的徐记绸缎店，是周围三县四州绸缎生意做得最红火的。那年初冬，徐锦琪要去苏州进一船绸缎，顺便带着妻儿一起去苏州游玩。但在归途中，船行至金川河上时，被赵天佑一伙劫持，并逼迫徐锦琪写下一份将全部家产捐赠给他的协约。心狠手辣的赵天佑并未罢休，干脆来个斩草除根，将徐锦琪夫妻双双杀死，又把徐锦琪年仅七岁的独子徐作铭抛入滔滔金川河中。

　　赵天佑的发迹，就由此开始。

　　想不到徐作铭命不该绝，在河中漂了一夜，被一渔民救起，捡了一条命。

　　赵天佑发出了一阵冷笑：“徐家小儿，天堂有路你不走，地狱无门偏要行，你自己上门找死，就怨不得我了。”

　　就在这时，只见徐作铭大吼一声，用力挣脱了绑在身上的绳索，纵身一跃，翻过了围墙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……

　　赵天佑气得暴跳如雷，他命人几乎将整个灵壁山翻了个遍，也没有找到徐作铭。赵天佑觉得奇怪，灵壁山方圆几里范围内，除了赵家大院和山上的石崆寺，别无他人居住，莫非徐作铭藏匿于石崆寺中？

　　第二日一早，赵天佑吩咐手下立即备轿，决定去石崆寺探个虚实。半个时辰后，赵天佑一干人等来到了石崆寺，玄意法师正在闭目打坐，见是赵天佑，便双手合掌，念了声“阿弥陀佛”，把赵天佑请进了禅房。玄意法师已近古稀之年，须发皆白，是一位得道高僧，三十年前，就已在石崆寺当住持了。玄意问道：“今日不是初一，也不是十五，光临寒寺，赵施主有何见教？”

　　赵天佑叹口气说：“大师，昨夜寺里是否收留生人？”

　　玄意摇摇头说：“寺里清寒，无人留住。”

　　赵天佑抬头朝窗外扫了一眼，玄意捋须一笑道：“施主如若不信，可叫人查看。”

　　赵天佑连忙说：“哪里哪里，大师，你别见怪，告辞了。”

　　送赵天佑出山门时，玄意说：“看赵施主的脸色，昨夜恐受惊不小，明日老僧一定上门拜访。”

　　第二日午后，玄意法师果然登门了，赵天佑连忙上前恭迎，玄意摆摆手道：“你我不必拘泥小节，今天我来，给赵施主带来了一件好东西。”说罢，从随从的小和尚手中取过一个锡罐，打开盖子从中取出一芽递于赵天佑手中说：“赵施主可否听说过采自灵壁山上断崖岩的明前茶？”赵天佑连忙用手接过，高兴地说：“早有耳闻，却从未亲见。”

　　赵天佑是知道灵壁山断崖岩的明前茶的，明前茶叶，出自山中特有的一种茶树岩茶树。此茶树生长在悬崖绝壁上，只靠雨露存活，所以树龄千年，树干也不过茶杯粗细。茶叶产量极小，又很难采摘，每年最多出产不过两三斤，并且几乎全部上贡，极少流入民间。

　　赵天佑连忙吩咐管家去煮水沏茶，准备与玄意法师品茗相谈。玄意伸手拦住了，笑道：“好茶需用好水冲泡才能出真味，赵施主家中的水，恐怕……”赵天佑满腹狐疑地看着玄意：“大师此话怎讲？”

　　自从入住灵壁山下的高宅大院，赵天佑更加谨小慎微，为防人算计，雇佣专人来家中养殖家禽种植蔬菜，还专门挖了一口深井，供自己一家老小炊饮。

　　玄意法师带着赵天佑来到了赵家大宅的后院，察看一番后，指着墙根下的一块石头说：“此石头下面是一个泉眼，水脉来自出产此明前茶的灵壁山断崖岩，所谓一脉相通，只有用此水冲泡，茶方能出真味。”

　　赵天佑立即叫下人挖出石头，果然，一缕涓涓细流慢慢涌出，片刻工夫，即蓄上了一池水，不枯不盈，清澈见底。赵天佑问：“大师，用这水……”

　　玄意看出了赵天佑的担忧，微微一笑，又唤过跟随而来的小和尚。小和尚递上一只小竹筒，只见里面养着一条通体透亮，仅两寸来长的小鱼，玄意指着它说：“赵施主，此鱼名叫明心鱼，唯我石崆寺的远清池里独有，此鱼得灵壁山青山绿水的滋养，已清洁得体无杂质，只要沾上一点点的毒物，即不可存活，把明心鱼养入泉眼之中，每日观察它的死活，就可知水的清浊，赵施主，你尽管放心好了。”说罢，玄意法师把明心鱼倒入了泉水中。

　　赵天佑大为开怀，连忙叫管家取了泉水烧煮。茶沏好后，赵天佑只品尝一口，就大声说道：“真是好水好茶啊，太谢谢大师美意了。”

　　此后每一天，赵天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到泉眼前，看到明心鱼在水里欢快地游着，然后吩咐管家煮水沏茶，坐在内室里细细地品味。

　　半月后的一日早晨，赵天佑刚喝下半盏茶，忽然，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内室，语无伦次地说：“老爷，明心鱼……明心鱼……明心鱼死了。”

　　赵天佑顿时脸色发白，说：“刚才我亲眼所见明心鱼活蹦乱跳的，怎么才过了片刻工夫就死了？”赵天佑立即起身朝后院跑去，到了泉眼前一看，赵天佑傻了眼，只见明心鱼肚皮朝上漂浮在水面上。这时，赵天佑捂着肚子大叫一声：“啊，有人在水里下毒……”然后软软地瘫倒在地上。

　　赵家大院内一时乱作一团，管家一边叫郎中抢救，一边去石崆寺请玄意法师。

　　半个时辰后，玄意法师带着小和尚赶到了赵家大院。玄意法师用手探了一下赵天佑的鼻息，摇摇头说：“准备后事吧。”

　　随后，玄意法师又来到了泉眼边，看到明心鱼依然在泉水中游得欢快，唤过赵家管家说：“明心鱼不是还活着吗？泉水中不可能有毒，也许是天意吧。”管家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，大为疑惑地说：“刚，刚才，我明明看见明心鱼是死的……”

　　玄意法师走入赵天佑的内室，拿起赵天佑喝茶用的那只杯子，满满地倒上一杯茶，一仰脖喝了下去：“可惜了我的半斤断崖岩明前茶。”玄意法师让小和尚将明心鱼捞起装进那只小竹筒，扬长而去。

　　回到寺中，从禅房里走出了一个身上绑着绷带的青年男子，跪在玄意法师面前，哭着说：“谢谢大师替我报了杀父杀母大仇。”

　　玄意把青年男子扶起，说：“出家人慈悲为怀，从不杀生。赵天佑作恶多端，民心痛恨，他命绝于世，乃天意所为啊。”

　　原来，青年男子就是那夜潜入赵家大院刺杀赵天佑的徐作铭，刺杀不成脱逃后，奄奄一息的徐作铭幸被玄意法师收留，不然，不是流血而亡，也必将死于赵天佑手中。玄意法师其实早就对赵天佑的所为深恶痛绝，听了徐作铭的哭诉，愤慨又添一分。玄意法师知道寺中的远清池中有一种明心鱼，每过半个月便会肚皮朝上浮于水面一动不动地晒太阳，不知内情的人以为它死了，而十分钟之后，明心鱼又会沉入水底，恢复原来的生机。考虑到赵天佑的谨小慎微和担惊受怕，于是，玄意心生一计。赵天佑是被自己的疑心活活吓死的。

　　徐作铭又一次在玄意法师面前下跪，说：“大师，如今仇已报，冤已伸，四海之内我无所牵挂，愿跟随法师修身养性，了却余生。”

　　玄意法师道：“汝渡众生谁渡汝，一重芳菲一重劫，施主，随缘吧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