盖衣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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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早些年，豫西山区付家庙有个卖豆腐的年轻人，叫付铁柱。快三十岁了，家里穷得只有一副豆腐担子和两扇豆腐磨，连个拉磨的毛驴都没有。天天磨豆腐，都是靠他自个儿推。

　　付铁柱做梦也想不到，他这样的穷汉，竟然也有走桃花运的时候——有人来给他说媳妇了。人家不但是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，而且一分钱的彩礼都不要。

　　来提亲的，是村口开车马店的涂大妈。涂大妈对付铁柱说，他们的车马店里住着一个叫小巧的姑娘。她老家成了敌占区，父亲也被仇家追杀丧了命，她陪着母亲从关外来豫西投亲。没想到时局动荡，亲戚家早已搬迁。娘俩走投无路，虽有些家底，但也不能老在店里住着。思来想去，小巧娘便想在当地给小巧找个可靠的男人成家。

　　说来也巧，娘俩正说这事的时候，只听得门口传来“豆腐哟，换豆腐喽”的叫卖声，是付铁柱从门口经过。涂大妈一想，这不是天意吗？于是，她就喊小巧母女隔着窗棂去看付铁柱。付铁柱生得肩宽背厚，十分健壮，脸庞虽然有些黑，但是说话时露出的一口白牙格外亮眼，让人心生好感，一眼望去，应该是个实在人。小巧娘问：“这付铁柱的为人怎么样？”

　　涂大妈实话实说：“这孩子勤快、老实，娘活着的时候，对娘也孝顺。要说吃亏的地方，就是为人太过憨直。遇上客人想赊账，不管认不认识，他都答应。对那些欠账不还的，他又拉不下脸去要。一个卖豆腐的小本生意，照他这做法，要是能赚钱就怪了。”

　　小巧娘听后直皱眉头，小巧却低头一笑，对涂大妈说：“我觉得这样挺好，比一肚子坏心眼的人强多了。”涂大妈一听有戏，就问小巧：“闺女，你要是想好了，我就去帮你问！”小巧红着脸点了头。

　　天上掉下来一个漂亮媳妇，付铁柱又不傻，咋会不同意呢？婚礼办得很简单，甚至连个仪式都没有——付铁柱推着借来的独轮车，把小巧母女俩接去了自己家。

　　小巧临出门前，涂大妈对她说：“闺女，憨人都有个犟脾气。铁柱这孩子啥都好，就是脾气犟，你得想办法降住他，要不然，由着他的脾气来，处处跟你拧巴，日子就不好过了。大妈教你个法子，新婚第一夜，睡觉时，你把你的衣服压在他的衣服上面。天亮以后，他这一辈子，都听你的。那样，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。”小巧知道涂大妈是一片好心，笑着点了点头。

　　当晚临睡前，小巧想起涂大妈的话，特意把自己的衣服压在了付铁柱的衣服上面。哪知道，睡到半夜，付铁柱偷偷爬起来，用自己的衣服把小巧的衣服盖了个严严实实。小巧有一点随父亲，平时睡得不沉，一有动静就会醒。这会儿，付铁柱的举动，全让她看在了眼里。她心想，看来老实人也不是没心眼呢！

　　第二天一早，吃过早饭，小巧拿出一沓钱，对付铁柱说：“当家的，我这里还有点积蓄，你拿去买头毛驴吧，帮你磨豆腐。”付铁柱一开始坚决不要，可小巧说：“当家的，既然我嫁给你了，我们就是一家人。这些钱，就当是我的嫁妆吧！买了毛驴，你干活能省点力气，也好帮我照顾咱娘。”付铁柱想了想，觉得小巧说得在理，答应了。

　　小巧亲手把钱装进了付铁柱的口袋，在他出门前，还特意帮他抻了抻衣服上的褶子。

　　娶了漂亮媳妇，媳妇还给自己钱去买驴，付铁柱一路上乐得不行，见了熟人就打招呼，显摆着说要去买驴。说者无意，听者有心，付铁柱要去买驴的事情，被旁边的一个小贼听见了。这小贼知道付铁柱是卖豆腐的，就以买过他的豆腐为借口，一边跟他套近乎，一边把他浑身上下摸了好几遍，却没找到钱。咦，不是说要去买驴吗，钱呢？

　　小贼不甘心，苦等到中午，趁着付铁柱午休小憩的时候，他又挨过去，把付铁柱身上里里外外扒了一遍。除了一点零钱，啥都没有！

　　付铁柱醒后，发现口袋被扒了，一摸，果然空空如也，他顿时懊悔得不行。到家以后，他耷拉着脑袋把弄丢钱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巧。小巧听后，只是笑了笑，连一个字都没有埋怨他。

　　第二天吃过早饭，小巧又拿出一沓钱，用手绢包好，递给付铁柱，说：“我这里还有些钱，你拿去买驴吧，这次要记得小心些。”付铁柱答应后，一路捏着口袋走了。他吸取了上回的教训，给谁都不说自己去买驴。可是到了牲口市，看好毛驴，要付钱时，付铁柱又傻眼了：他口袋里的手绢还在，也裹得好好的，可里面的钱却变成了一沓废纸。这是啥时候被人调包了呀！付铁柱急得眼泪都掉了出来。

　　付铁柱垂头丧气地回到家，没想到和昨天一样，小巧依然没有埋怨他。

　　第三天，吃过早饭，小巧又对付铁柱说：“当家的，我这里还有一些首饰，我今天陪你一起去把首饰变卖了，买驴肯定还够。”付铁柱本来不想再去了，可是接连丢了两次钱，他心里发虚啊，说起话来舌头根子就有些软了。他看小巧态度那么坚决，只好答应。

　　这次很顺利，夫妻俩转遍了整个牲口市，挑了一头最好的毛驴。那头毛驴膘肥体壮，油光发亮，四只小白蹄，着实好看，到了村里，谁见了都夸。那驴听得人夸，竟然还得意地张开大嘴“嗯啊嗯啊”地叫起来。付铁柱听了，心里那真叫一个得劲儿。

　　丢了两头毛驴的钱，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。从此以后，付铁柱总觉得亏欠小巧，干活便格外卖力，对小巧的话也是言听计从。小巧也是个勤快人，每天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。付铁柱卖豆腐回来，无论多晚，都能吃上热乎可口的饭菜，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。

　　小巧没有告诉付铁柱，其实她们母女根本不是来投亲的。小巧爹是外地有名的贼头，前些年，因为误盗了一位国民党要员的宝物，被满城缉捕。小巧爹知道女儿从小跟着自己学了一身偷盗的本事，怕这事再连累她们母女，临死前，托人转告小巧，让她金盆洗手，逃得越远越好，再找一个老实人嫁了，平平淡淡过一生。付铁柱性格憨直，社会关系简单，是她们娘俩早已物色好的，即便那天付铁柱没有恰巧路过，她们也会请涂大妈上门提亲。

　　付铁柱那两次丢钱，都是小巧做的手脚。小巧是见过世面的，她知道付铁柱这样的男人一旦觉得亏欠了女人，再拗的脾气，在女人面前也拗不起来。

　　小巧讲究惯了，别看付铁柱是个卖豆腐的庄稼汉，他身上穿的衣服，小巧每天都给他洗得干干净净的。不过，有一点小巧弄不明白，都结婚这么多天了，每天晚上睡觉，付铁柱还是把小巧给他准备好的干净衣服，盖在她的衣服上面，盖得严严实实，甚至一点都不露。

　　那天早上穿衣服时，小巧实在忍不住，就问付铁柱盖衣服的事了。付铁柱听了，“嘿嘿”地笑，说：“咱家房子太破，四面漏风，你那么爱干净，我怕落下来的灰把你的衣服弄腌臜喽！等回头我攒下钱，抓紧把屋子翻修一下，你和咱娘就再也不用受这份委屈了。”

　　从小到大，小巧一直过的是担惊受怕的日子，还从来没有被一个男人这么细心地呵护过。她抓过付铁柱的衣服，捂在脸上，任由眼泪“滴滴答答”地流了出来。那泪水中，有幸福，也有懊悔。她在想，她用那些手段，对付这样的男人，或许是做错了呢……